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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主建國軍呂出老前輩

記者:張靜

今年的520日是西安解放60週年紀念日,有很多很多的人,為西安解放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他們中,有我們熟悉甚至熟知的人;然而,也有些人,我們可能永遠沒有機會知道他們的名字。因為,他們是隱蔽戰線的工作者,職業的特殊性質,讓他們一直無法生活在陽光下。但是,歷史應該銘記,所有的西安人民更不應該忘記。“共和國的無名英雄”這幾個字就是他們的名字。

  也許是偶然,也許是歷史的必然,在新中國60華誕之際,無論是文學作品還是影視作品,不約而同開始關注這群特殊的群體——隱蔽戰線的地下工作者。當麥家的小說《暗算》摘取茅盾文學獎後,人們對他們充滿了好奇;當電視劇《潛伏》火爆熒屏後,人們對他們充滿了敬意。本文的主人公叫呂出,有人說他是西安的余則成,但他和余則成又不太一樣,因為他和他的情報小組,用胡宗南部隊的三部電臺同延安方面聯絡,這在整個世界情報史上都是令人驚訝的。正是通過這三部電臺,當胡宗南的命令還沒有下達到他的軍長手裏時,那些命令已經到了彭德懷、習仲勳等西北野戰軍領導人的手裏……幸運的是,在西安解放60週年之際,這位見證參與了這座古城解放的老人依然健在,雖然已過耄耋之年,不過身體健康,精神矍鑠。今年五一前夕,記者特意趕到老人如今生活的烏魯木齊市採訪他,令記者意外的是,老人的思維異常清晰,談起話來條分縷析,邏輯嚴密,很多涉及保密工作的內容只是一語帶過,壓根兒沒有給記者深問的機會,其縝密的思維令記者不敢相信面前這位老人已有83歲。

    沒有被漂“白”之前

    他先被染“紅”了

  1926年,呂出出生在陜西華縣農村一個普通的家庭,那時他的名字還叫呂重山。老天沒有特別眷顧這個普通的農家孩子,因為家境貧寒,讀完小學他就輟學了,15歲的他不得不早早外出“打工”以減輕父母的負擔。當聽說駐守在潼關前線的抗日守軍胡宗南第一軍徵召童子軍時,他毫不猶豫地報名應徵了。只是他沒想到,這一去開啟了他傳奇的一生。

  胡宗南坐鎮大西北後,深感通訊系統是他數十萬軍隊的中樞神經和命脈,於是把這最重要的命脈交給了他的心腹王微。王微為了讓未來的胡軍通訊官絕對忠誠,特意挑選了一批不諳世事的娃娃進行培訓,呂出就“幸運”地成為在西安的黃埔軍校第七分校“通訊軍官訓練班”第二期的學生。從訓練班畢業,他成為胡宗南總部通訊營電臺的報務員,每天負責抄譯新華社電訊稿。回首那段日子,呂出感慨頗深:“畢竟參軍時自己還只是個15歲的娃娃,沒有什麼判斷力,為了生活加入了胡宗南的部隊;但國民黨的部隊還沒把我漂‘白’之前,看了那麼多新華社的電訊稿,忽然覺得很多事情延安那邊似乎更有道理,當時的我沒有太高的政治覺悟,但這些電訊稿無疑對我世界觀的形成產生了不可估量的影響。現在回想起來,就是沒有漂‘白’之前,我先被染‘紅’了。”

    十九歲陜西小夥

    領導了一場“罷工運動”

  如果沒有1945年那場“罷工運動”,也許就沒有後來的故事,呂出可能會繼續當著他的報務員、電臺臺長,甚至會成為胡宗南身邊的高級軍官。不過歷史不容假設,那場“罷工運動”終究還是發生了——

  1945年,時值抗日戰爭即將結束,日本的投降指日可待,國統區裏戰爭狀態下被壓抑得人性的貪婪開始萌動了。呂出所在的通訊營裏,大小官吏貪污成風,更過分的是剋扣報務員的夜餐費和伙食費,都是十八九的大小夥子,正是“吃死老子”的年齡,眼看著桌上的伙食越來越差,肚裏的油水越來越少,而那些當官的卻一個個缽滿盆滿,腦滿腸肥。報務員們憤怒了!

  血氣方剛的小夥子們決定進行一場“集體罷工”,領頭人就是呂出。這個從華縣走出來的農家小夥子有著陜西人特有的耿直,卻頗有心計,腦子靈活,主意也多。在他的協調組織下,通訊營的十幾個電臺串聯了起來。他們不是明著罷工,只是磨洋工,出工不出力,幾天下來,電報就累積了一大摞,他們以“機器故障 ”等為藉口就是把電報不發出去,胡宗南綏靖公署的十幾部電臺幾乎癱瘓。這下,那些頭頭腦腦們急了,如果上面追查下來,他們可罪責不輕。出於自保,營長們退了一步,不再剋扣他們的夜餐費和伙食費。

  畢竟還是太年輕,就在他們歡慶自己的勝利時,參與“罷工”的報務員先後被調離了本職崗位,有的還被調到了邊遠地區,也有風聲傳出:“擒賊先擒王,他們的下一個目標就是呂出,營長說了,要殺雞儆猴。”呂出忽然意識到,這場“罷工”看似他們贏了,其實他們輸了,“也是無奈,我只能開了小差。聽說我逃跑後,營裏還在軍區發了通緝令。”

  兵荒馬亂的年代,到處都在徵兵,離開了胡宗南的部隊,憑著自己掌握的通訊技術,呂出很容易就加盟了曾任馮玉祥貼身警衛的愛國將軍高樹勳的部隊,並當上了無線電排的上尉排長。往後的故事不用贅述,熟悉歷史的人都知道,高樹勳將軍被譽為“起義第一將軍”,194510月,高將軍率領兩萬餘官兵脫離了國民黨陣營,這其中也包括呂出。

    是保衛部長選擇了他

    還是歷史選擇了他?

  從國民黨陣營中的小兵變成了民主建國軍(高樹勳起義部隊改稱民主建國軍)的一員,呂出感到自己這才找準了方向。是金子總會閃光,是錐子總會冒尖,很快呂出就被送到晉冀魯豫軍政大學學習,在那裏他接受了全新的革命洗禮。

  然而在軍大的學習即將結束時,呂出忽然遭遇了一場“危機”——從老師到同學很多人找他談話,言辭近乎刻薄,而且都拿他曾在國民黨軍隊中做事作文章。“你說當時他們讓你去上通訊班,國民黨部隊怎麼可能那麼好,還送你讀書?”呂出暗自思忖,和根正苗紅的同學們比起來,他的歷史可能有些問題。

  不過就在這輪密集式的“轟炸”過後,同學們都分配了工作,呂出卻遲遲沒有動靜,為什麼?難道還是因為自己那段歷史?一天傍晚,同學通知呂出軍大保衛部長盛北光約他談話,還讓他帶上被褥。自己和保衛部長從未打過交道,為什麼要找他談話?談話為什麼還要帶被褥?帶著這些疑問,呂出懷著惴惴的心情去見盛北光。

  一頓有紅燒肉的豐盛晚餐後,盛北光開誠佈公:“解放戰爭現在已經進入戰略轉移階段,情報工作越來越重要,我們需要自己人深入到敵人內部,確切地說,我們希望你能回西安去,因為那是西北的門戶。你的知識面比較寬,又有能力,應該能聽懂我的意思吧?”盛北光直截了當,呂出也直接:“前段時間同學們總找我談話,言辭刻薄,是不是你的意思?”盛北光一下笑了:“那是為了考驗你的意志力和應變能力。此行實在凶險,我不知道你能否成功進入國統區,說白了,我們就像撒種子一樣,能不能生長就看你自己了。”看到呂出點頭,盛北光給呂出留下了一個河北薊縣的通信地址、一張解放區的通行證,還有點錢。連宿舍都沒回,呂出就隻身踏上了前途未卜的漫漫長路。

    他像一把利劍

    插入了胡宗南的“咽喉”

  一個星期後,呂出就從河北薊縣來到了豫北滑縣一個叫衛河的渡口,剛到衛河南岸的國統區,就被國民黨軍隊抓了壯丁。然而,呂出的目的不是隨便進個國民黨的部隊,他要回西安去。說來也巧,他在這裡碰到了當年在通訊訓練班的校友,借著這位校友的幫助,呂出聯繫上了當年的同學陳道華,而陳道華的叔叔陳志力就是胡宗南總部通四團的少將團長,而他居然就在離自己不遠的鄭州。還在西安時,陳志力就曾跟自己的侄子稱讚過呂出“很聰明,將來一定會有出息”,而“罷工事件”中,呂出又和陳道華結下了戰友情誼。老天也給呂出打開了方便之門,在陳志力的關照下,呂出在其手下當了一名中尉報務員。

  因為整編,又有陳氏叔侄的關照,呂出回到了西安,還做他的老本行——在綏靖公署電臺擔任一名報務員,這時的呂出已不是當年那個初出茅廬的小夥子了,而是中尉,加之陳志力的特別關照,所以很從容地進入了胡宗南的要害部門擔任機要工作。呂出告訴記者:“別人可能用幾年才能做成的事情,我用了不到一年的時間就完成了。不過有過去關係好的同學懷疑地問我‘我猜你這次回來即使不是紅色的,至少也是粉紅色的?’我笑笑,沒有回答。同學們也很聰明,沒有深究。後來,我發現有幾個同學在我面前絲毫不掩飾他們對‘敵人’共產黨的好感,我就跟他們交待了底細,把他們發展成了我的同志,成立了情報小組,我們小組的同志包括薛浩然、徐學章、李福泳、王冠洲和紀義。”

  呂出情報小組成立後,仿佛一柄利劍直插胡宗南的“咽喉”,報務員手下掌握有多少情報,這是不用懷疑的。原本通信員、譯電員和情報員是互不往來的,但因為都是王微的學生,這種同學關係給呂出帶來了很大方便,“可以說有線電、無線電同仁都是我的朋友,在獵取情報方面,還是比較容易並且安全的。”但令他痛苦的是,到達西安3個月的時間中,他先後給盛北光發了三封平安信,卻如石沉大海,始終沒有回音。“後來才想到,盛北光可能已隨劉鄧大軍轉移到大別山地區了,我和解放區徹底失去了聯繫。”

  在這期間,著名的王石堅電臺——這一共產黨在國統區的重要密秘電臺遭到了破壞,130多名情報人員被捕;隨後的19484月在陜西爆發的西府戰役中,由於對敵情了解不夠,解放軍作戰失利;同年六七月的荔北戰役,解放軍的失利也同樣吃虧在情報不靈上。呂出他們越來越意識到,必須儘快把情報傳遞出去,這已刻不容緩!

    冒死闖過國統區

    天才發明“CQQ

  聯繫不上解放區,怎麼辦?呂出想到了離西安不遠的韓城此時已是解放區,別無出路之下,他們只能冒險前往。呂出和情報小組成員薛浩然及薛浩然的一個同學一起,3個人打扮成回家探親的小學教員潛奔韓城。又是一次偉大的巧合,晉綏公安總局駐陜情報站在一次例行檢查時,發現了這三位從國統區來的年輕人。呂出直言:“我要見你們領導,我有重要的情報要傳遞。”呂出清晰地記得,這是1948年的11月。

  相信他們還是不相信我們,工作人員不敢馬虎,把呂出和薛浩然帶到了情報站站長秦博的面前。呂出沒有自報家門,沒有講自己的身份,只是伏案奮筆疾書,將胡宗南部隊當前的序列、火力配置、主官姓名、軍事部署、戰略意圖等寫了下來,足有幾十張。這“熱騰騰”的情報讓秦博震驚了,“這不是一般的送貨上門,這正是他們求之不得的東西啊!因為我們從國統區來,他們心裏沒底;說實話,我心裏也沒底,雖然傳遞了情報,但我沒有暴露身份,正是問廟不問神,傳遞了情報就行。”

  呂出的情報被送到臨汾後,整個晉綏公安局都震動了,指示秦博一定要和呂出情報小組建立起長期聯繫,他們約定的接頭暗號是“你舅舅問你要錢”。而呂出返回西安後,“舅舅”先後4次找他們要了“錢”。隨著形勢的發展,呂出向黨組織申請啟用電臺聯絡,得到批准後,從19492月起,呂出情報小組用胡宗南部隊的三部電臺同解放區聯絡,很多情報甚至直接送到了彭德懷、習仲勳等西北戰場領導同志的手裏。

  在敵人的眼皮子底下,呂出情報小組與延安電臺的聯絡卻從未暴露,這得益於他們的天才發明“CQQ”。原來在無線電通信中,有一個國際通用術語,稱“呼叫網內各臺”,其符號是“CQ”。呂出情報小組在與延安電臺聯絡時,呼號、波長均採用敵軍規定使用的呼號和波長,只是在呼叫“CQ”時增加一個Q為“CQQ”,即表示自己的同志上機,在通常情況下監聽者完全聽不出“CQQ”和“CQ”的區別,這一天才的創舉保證了呂出和延安的通訊安全。解放後,有隱蔽戰線的老同志這樣讚嘆:“用對手的三部電臺同時傳遞情報,這在世界情報史上都是令人無法相信的。”

    胡宗南要棄守西安

    彭老總知道得比胡部下還早

  19494月下旬太原解放,胡宗南的東邊已經沒有屏障了,擺在胡宗南面前的只有兩條道路,要麼戰,要麼退。呂出情報小組忽然得到消息,說胡宗南打算放棄西安,轉而進川。這個消息著實讓呂出吃了一驚,因為西北野戰軍一直在做著攻佔西安的準備,包括讓他們蒐集了西安城區圖、西安城防工事圖、西安一些重要人員的住宅電話……這邊要攻,胡宗南那邊似乎又要跑,如果胡宗南真的放棄西安,西北野戰軍的戰略方針和部署就要做重大調整。如果胡不進川,會不會同解放軍進行殊死搏鬥呢?消息必須準確。

  58日,胡宗南召集其核心機構開會,情報小組成員李福泳敏感地意識到,這可能是為南逃而商討的會議。於是給當時駐紮在三原的呂出發了密電,呂出立刻趕回了西安。在通濟坊的燈紅酒綠之所找到了胡宗南的侍從副官唐西園,裝做漫不經心地詢問胡的計劃,唐西園意味深長地對呂出說:“蔣總統還有個後方是台灣,胡先生的後方在哪?”一句話,已經足夠了,512日呂出給延安方面發送了電報“胡決定,南逃川滇 ”,短短七個字,已經說明瞭一切。“聽說彭老總拿到胡宗南的撤退命令比國民黨的軍長、師長還早。”如今說起這些,呂出依然有些驕傲。

    歷史應當銘記

    他們為扶眉戰役做出的貢獻

  胡宗南放棄西安後,還沒有撤退到四川,甚至大部隊尚未到達漢中,就接到了蔣介石的指示,要他同青海馬步芳、寧夏馬鴻逵一起把西安收回來。其實胡宗南並不戀戰,而是在為自己退守四川做著準備,但蔣介石的命令不可違背,只能命令裴昌會兵團與馬家軍聯合行動準備反攻西安。這兩家聯手,聯繫的方式也是通過電臺,通信營長指定呂出負責聯絡。起初,他有意無意地將胡宗南無心戀戰保存實力的想法透露給馬家軍,隨後他又故意找機會與“馬臺”報務員吵架,氣得“馬臺”報務員不再露面,這正中呂出下懷。

  1949710日至14日,彭德懷指揮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一野戰軍與胡馬聯軍打響了著名的“扶眉戰役 ”,完全解放了關中。此役一舉殲滅胡宗南部4個軍6個師和另外6個團共4.3萬人,再次解放了寶雞,為解放大西北和進軍大西南奠定了堅實基礎。人們不知道的是,呂出情報小組也為這場戰役發揮了重要作用。

  早在戰役打響之前,呂出就提前向延安電臺逐日報告了胡馬聯軍防禦最薄弱的地方——結合部的佈防情況。戰役打響後,呂出情報小組所控電臺有意拖後兩至四個小時傳達胡宗南及裴昌會兵團向各軍師下達的作戰命令,卻將作戰命令的電文內容提前發給了延安電臺。西北野戰軍以一個軍的兵力,從胡馬聯軍結合部穿插迂迴到敵軍背後突然發起全線總攻,胡宗南兩天時間損失了4個軍,真正是兵敗如山倒。而此時再聯繫“馬臺”,卻始終都聯繫不上,這一方面是因為呂出情報小組故意干擾電波,讓馬家軍無法趕來支援;另一方面“馬臺”的報務員餘怒未消。“扶眉戰役”裴昌會兵團慘敗,呂出他們沒有想到,自己傳遞的情報其實已經發揮了作用。

  “扶眉戰役”後一個月的時間,呂出情報小組中4名成員(包括呂出)接到了密電,中國共產黨組織正式接納他們為中共黨員,譯出電報內容後,4人欣喜若狂,覆電時,他們寫下了誓言:用生命來保證完成任務。事實上,他們也做到了,“扶眉戰役”後,呂出情報小組繼續跟隨裴昌會兵團轉戰,直到194912月,裴昌會兵團在四川起義,他們才停止了情報發送,回到組織懷抱。

  建國後,呂出曾在西安工作,上世紀50年代初他主動請纓調往新疆,如今老人已退休,兒女常年在國外,老伴和一位姓馮的“忘年交”一起照顧著他的身體。馮先生告訴記者,老人在新疆工作期間,在安全情報工作中也曾立下功勞,也許是因為遵守制度,老人不願提及這段往事。

    採訪後記

  周總理曾說過:“蔣介石的作戰命令還沒有下達到軍長,毛主席就已經看到了。”他高度評價過解放軍的情報工作人員。呂出就是這樣深潛在敵營的解放軍情報人員。

  在新疆採訪3天,近距離接觸呂出3天,看著這位身材瘦小的老人,我常會感慨:這樣瘦弱的身板如何撐得住地下工作那麼大的壓力?《暗算》摘取了“茅獎”,《潛伏》火遍了全國,會不會有一天有位導演拍一部戲,劇中的主人公就是呂出?後來,我為自己的想法笑了,這位已屆耄耋之年的老人也許真的不在乎這些,能親眼看到西安解放60週年,也許對老人來說,這已是最大的安慰。有次看到我擺弄手機,老人說:“我們搞電臺的,做夢都沒想到,通訊居然發達到這般,打個電話啥都解決了!”話語中,有些感慨,也有些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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